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穿越之踏上归途 作者:骨火 有一天,狐狸精布何图莫名其妙穿到了一个满是破壁残垣的海岛上。 谁知刚睁开眼睛,就遇见了一个男人。 图图:你谁? 那人将他一把提了起来:不想死就跟我走! 两人跑到角落处,图图才发现,这海岛上的其他人,都已经死了。 ——岛上的人在漫无目的地行走,不知归途。 凤凰之子x假狐狸 不会很长。目测不到一个月就能完结?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穿越时空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布何图 ┃ 配角:大姐,二姐 ┃ 其它:你爱我吗;你算根毛 ==================   ☆、白眼狼   布何图小名图图,是只爱好和平清心寡欲的红尾狐狸精。   他从小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过着一帆风顺的生活。家里除了有一对恩爱的千年老父母,还有两个宠溺他的姐姐。   他不杀生,是只喜欢吃素的狐狸,小时候和隔壁家的鸟妖弟弟玩的十分愉快。就为了这件事,他那一对千年老父母没少骂他。可他死性不改,经常和隔壁家同样吃素的鸟妖弟弟一起喝小米粥种萝卜。   他最爱吃鸟妖弟弟种出来的青菜,冲洗之后中火清炒,入口即是一片清脆香甜。   其实鸟妖弟弟来头也不小,他父母都是修为数万年的神兽,曾经参加过上古时期的神魔大战,封神之后辞官退隐,生下鸟妖弟弟居住在这荒山野岭上。伽公山外人人都对鸟妖弟弟毕恭毕敬,称他为“最后一位神子”。所以哪怕布何图这只狐狸精不吃素爱吃肉,也绝对不敢吃他。   伽公山本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荒山,正是因为上古神兽凤凰的到来,伽公山开始在众仙人口中风云变幻,演变成了一座世人眼中深不可测的仙山。此外,还有得道仙人专门拜访此山,为它题诗作画吟诗作对,在众神仙之间口耳相传。他们狐狸一家托了凤凰的福,在山外众仙口中,也摇身一变成了上天入地的九尾灵狐神。   布何图望着眼前这一片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不禁为那些对伽公山趋之若鹜的小仙感到可悲。   一天晚上,他带着鸟妖弟弟上山砍柴火。   布何图说:“鸟妖弟弟,你会飞,可惜我不会,实在委屈你和我一起去。”   鹅黄的弯月落在树梢,映出了鸟妖弟弟白净清秀的脸。   对方很听话地跟在他后面:“你不要总是叫我弟弟,你只不过比我早出生三天而已。而且我有名字,我也不是妖怪,我是——。”   布何图改口迅速:“阿律!”   鸟妖弟弟满意地闭上了嘴。   没走两步,布何图突然感到眼前一阵眩晕,两只爪子险些没站稳,向后退了一步。   鸟妖弟弟见状连忙扶上他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布何图摇头:“没事。可能是山里风太大,有点着凉。”   鸟妖弟弟一脸狐疑地望着布何图——从没听说过狐狸精还会着凉。   但他嘴上还是说:“那我走前面,帮你挡风。”   布何图望着面前的身影叹息。尽管两人是同年同月出生,但鸟妖弟弟的身板明显长得比他快,如今都已经高他半头了。没办法,谁叫人家是上古神兽大凤凰的“神子”,而他父母是两只身形瘦小的白狐狸。   布何图强打起精神来,忍着脑袋里那股眩晕劲儿,拖着疲惫的皮囊跟在后头。   他那双向前走的腿愈发觉得吃力起来,渐渐的两只眼睛也看不清了,他想出声叫住走前方的鸟妖弟弟,可是喉间倍感虚软无力。他抬起手,缓缓张开了嘴——   熟料,眼前蓦地一黑,便再也没了知觉。   ……   “布何图!”   他听见有人在唤他。   是他的千年老父母?是他的姐姐……抑或是他的鸟妖弟弟……?   ……   布何图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海边。   海风夹带着温暖舒爽的阳光,从远方吹来,贴着他的肌肤轻柔地摩挲。他坐了起来,抬手遮住头顶略显刺目的光线,向海风吹来的方向眺望。   其实他从小生活在山上,根本没有见过大海。他得以认出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是因为曾有仙人把画有海滩的画卷拿给他观摩。   真实的海洋可比画上画得美多了。他能闻见海风的味道,还可以看见海浪在下面滚滚翻卷成花。布何图从沙滩上站了起来,向大海的另一边望去——   入眼是一片破败不堪的残垣断壁,与另一半蔚蓝静谧的海景形成鲜明对比。   布何图心道奇怪:他怎么会来到这个鬼地方?   罢了,他得先去找找岛上有没有其他活妖,顺便问一问他们究竟身在何处。   ——实在是太过诡异。   出于狐狸好逸恶劳的本性,他在沙滩上晒了好一会儿太阳才将方才的想法付诸行动。布何图双手张开伸了个懒腰,抬起他的狐狸爪便踏进了岛上的废墟之中。   这些残垣断壁或高或矮,高如伽公山上的崎岖大山坡,矮如鸟妖弟弟种的瓜果小树苗。废墟中灰烬纷飞,粉尘飘落于四周,散发出一种呛人的气味。   布何图伸出手指一点,便将自己笼罩在一方钟形结界内。他虽然只有不到两百岁,但好歹也是九尾灵狐神之子兼凤凰的邻居,若这点小法术都不会使,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将四周遍布的灰尘隔开,布何图这才放开了摒制良久的呼吸。他环视周遭,看见坍塌的断壁下倾倒着一些湿漉漉的枯败树木。布何图俯下身来嗅了嗅,闻出从这些树枝上飘散着浓浓的海腥味。   这时,在数尺远的地方,突然传来“磕哒”一声响。   好像是什么东西倒下来了。大概是经久失修的墙壁失了支撑的力量,垮掉了。   布何图原本没有打算朝那声音来处继续探查,可是,那个地方却隐隐约约发出一声声“咯吱咯吱”的响声。   极其细微、却又刺耳清晰,隐没在面前这片断壁残垣后。   布何图眼前一暗,随即抬头望去——天上的太阳忽然被头顶的云层遮住了。   布何图身处之地本就被头顶的断墙遮掉了大半日光。如此一来,光线愈加低微。   “咯吱咯吱……”   那边的声音还在继续响着。   “轰隆隆——”   与此同时,天上传来雷声阵阵。   空中有数道闪电划过。   布何图心中讶异,他万万没想到,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现在这——莫不是要下雨了吧?   他决定赶紧去发出莫名声响的地方一探究竟,然后赶紧找一个地方避雨。   “轰隆隆——”   雷声依旧,比之前那一声响雷更加让人心惊。   布何图绕过一处断壁,那后方坍塌着几块碎裂的石碑,石碑崩塌成山,山包正起伏移动,咯吱咯吱作响。   看来山包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动弹。   布何图正是犹疑之时,猛然瞧见那石碑山包底端,伸出一只灰戚戚惨兮兮的胳膊来,里面还传出一些“呜呜嗷嗷”的叫声。   什么东西?   布何图心想,难道是刚刚残壁崩塌的时候,砸到了一个大活人不成?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钟形结界,拉起那只胳膊就往外拖。这只胳膊比他想象中要冰凉许多,晒在太阳下的石头都比它暖和。   布何图费了半天劲儿才把对方从小山包里拉出来,正欲开口问“兄台,你没事吧?”,熟料那被他救出的“大活人”突然大叫一声,仰面向他扑来!   布何图灵活地向左一避,便轻松跳开了眼前这位白眼狼的攻击。   他将指尖向这位白眼狼的腿部一指,对方的腿便咚地一下跪在地上。   那腿显然已是折了。   竟然想打他的救命恩人!实在是太狼心狗肺了,可得让他吃点苦头。   就在布何图心里在为这法术的效用沾沾自喜之时,被他救出的白眼狼不知怎的又重新站了起来,拖着他那条断掉的瘸腿,继续向他扑来。   嘴里还发出一阵阴森的怪叫。   布何图吓得向后退了一步,正想再次使用方才的法术,却听见身后极近极近、似乎贴在他的耳边的地方,也有一声异常相似的怪叫——   他登时向后望去,竟看见后方咫尺范围之内,也站着一个和“白眼狼”长得分毫不差的人。布何图再向远一点的地域望去,发现还站着许许多多与他面面相觑的“白眼狼”。   联想到“白眼狼”方才根本不惧怕他的法术,布何图望着四周乌压压一片向他袭来的人群,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这……他应该,是在做梦吧。   他毕竟只是一只涉世不深未曾出过家门的小狐狸,没有与人作战的经验,幼时他最多和他的鸟妖弟弟打两架,父母也从未向他传授过什么以一当百的法术绝招。而眼下这些向他黑压压靠拢的“白眼狼”……   他恐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阿图!”   布何图本已决定闭眼等死,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唤他。他还未来得及朝那声音来处望去,就被人握住了手,从地上提了起来。   布何图仰头问:“你是谁?”   那男人声音低沉,气息喷在他的耳边:“我是你的友人。想活命,就跟我走。”   友人?   由于两人的姿势原因,布何图只能看见对方半个侧脸。那友人不知使了什么腾云驾雾的本领,竟让他们直接飞到了天上。   他记得他的鸟妖弟弟还没办法带人飞呢。   地上的“白眼狼”更多了。他之前醒来时所处的海边,也密密麻麻涌上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布何图发觉对方身上的气味异常熟悉,于是没忍住将脸又向后仰了几分。那友人抱着他飞在天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目不斜视地望着左侧的海洋。   突然,云层上一道闪电飞过,那友人在闪电抵达它二人之前便松开抱着布何图的手,布何图向地面上疾坠而下。   “啊!”由于身体突然失重,布何图吓得叫出了声。   而那道凌厉的闪电,则击在尚停在空中的友人身上。   那人被击中后,嘴角便洇出了一丝血迹,可他像是未曾感到丝毫疼痛一般,连忙向布何图坠落的方位俯冲而下,一把接住了马上就要落在“白眼狼”堆里的布何图。   “呼——”布何图惊魂未定地长舒出一口气来。这友人可对他太好了,虽然他根本不记得他啥时候交了这么个有责任心的朋友,连闪电都不舍得让他挨。   友人在一处没被白眼狼们占领的山谷中停下,刚一落地他便扔下布何图朝旁边吐出了一口血来,接着开始剧烈咳嗽,嘴唇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迹。   “你、你……你还行吗?”布何图伸手去拍那人的后背,好让他赶紧排出积聚在肺部的淤血。   “阿图……”那人唤他。   “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布何图看着对方苍白的脸,心道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你还记得我吗?”那人问。   那人的后背靠在山谷的石壁上,发丝稍许凌乱地垂在额前。布何图看着对方异常浓密的睫毛,恍然大悟道:“业律!”   那人笑了一声,银杏叶尖一般的眼角也弯了起来,哪里像是连吐两口血的伤患?他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布何图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个会腾云驾雾的高大男人真是他的鸟妖弟弟。   可为什么他俩明明是同年同月生,业律能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样貌依然俊美,只是不能再用“清秀”来形容了。   那人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布何图心中的疑虑,于是继续道:“我现在已经是两千七百七十七岁,距离你我上一次见面,已经度过了整整两千六百年。”   这阵沙哑低沉的声音穿过了夹带着雨点的空气,在布何图耳畔幽幽荡开。   ☆、不杀生   天色已晚,布何图害怕那些白眼儿狼们发现他们的踪迹,因而不敢找树枝生明火,只好用指尖点了一道微弱的光亮,放置在二人背靠的石壁中央。   尽管布何图妖力低微,但至少他看的出来,之前那些劈下来的闪电与惊雷绝非凡世所有。它们携带着霸道又强大的力量,哪怕是尊贵如凤凰之子业律,也无法轻易承受。   业律已经昏睡过去。   映着蔚蓝色的火光,布何图伸手抚了抚业律微乱的额发。这张脸让他感到无比陌生,他无法相信自己一觉竟然睡了两千多年,醒来还是在这种让人倍感匪夷所思的地方。   布何图仍是两千年前的布何图,但是业律竟已不是年少时期的业律。业律已近三千岁,性子远比那时沉稳内敛,体格也要比他健壮许多。   唉,怕是再也没法叫业律鸟妖弟弟了。   他又打量了几眼业律沉睡时的容貌,俊俏之中透露着成熟稳重的气息,心道果然是上千岁的长相。   他曾结识过不少来伽公山拜访的仙人,并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许多常人听不到的奇闻逸事。他曾听过黄粱一梦这类稀奇事,也曾听过其他种种古怪秘闻,可从未想过有一天这种怪事能发生在他身上。   布何图想,等阿律醒来以后,再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昏睡中的业律察觉到了布何图的动作,乌黑的睫毛微微颤了两颤,接着像是下意识般地朝布何图的方向贴过来,把头斜靠在了布何图的肩上,还抬起一只手来环住了布何图的狐狸腰。   这种姿势其实极其难受,布何图在业律怀中动弹不得。但一想到方才业律舍身救他时被闪电击中的情形,布何图便坦然接受了。说实话,刚才他挺感动的。   布何图只好用一只手摆弄着在地上捡到的枯树枝来打发时光。   月光凄冷,他抬头望去,看见地势狭长的山谷上空挂着一弯鹅黄的弯月,和他来到这座岛屿之前那晚的月亮一模一样,皎洁之外罩着一层朦胧飘渺的薄雾,让他辨不分明。   这座海岛,实在太安静了。   “咕咕……”   在这一片幽寂的黑夜之中,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闷响,布何图两眼心虚地向业律望去,并急忙捂住了自己那不争气的肚子。   “咕叽咕叽——”   肚子里的响声没有停止,反而叫的更加响亮了。   布何图想去外面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树叶藤菜来填饱他的肚子,然而业律的怀抱极其结实,他觉得他一时挣不开。   “咕噜噜——”   这阵腹鸣声“震耳欲聋”,连布何图自己都吓了一跳。   本该处在沉睡中的业律忽地发出了一记笑声。   这下布何图可算意识到自己被业律耍了,亏他方才还好心好意小心翼翼想着不吵醒他。他一把推开业律的肩膀,从地上腾地一下窜了起来,大喊:“原来你装睡!”   “我没有。”业律的嘴角仍然是弯上去的——尽管幅度不大。他明亮的目光向布何图直射而来:“谁让你的肚子叫得太响,把我吵醒了。”   “好……好吧。”布何图脸上微热,毕竟方才的确是他的肚子出了毛病。这时,他看见业律忽然微微皱了皱眉头,喉结随之滚动了一下。   ——像是在忍住体内的不适。   布何图蹲下来,将狐狸爪子搭在对方肩膀上,关切道:“你哪里不舒服?我有没有能帮你的地方。”   业律摇头:“你的修为太低,帮不到我。”   “咳……”布何图下一句关切的话就这么被业律的回答堵在了喉咙里。   布何图说:“我去找点吃的。”   业律拉住他:“这座岛上没有吃的。连一寸活着的草木都没有。”   布何图:“那这里究竟是哪儿?你知不知道我们怎么才能出去?还有……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两千多年就过去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父母呢……”   面对布何图一连串的疑问,业律答得极其简洁:“这件事说来话长。”   然后便不说了。   布何图追问:“什么意思?”   业律站了起来:“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在这之前,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哪也不要去。”   布何连忙问:“你想去哪?”   业律说:“我要去找一些食物。”   布何图听不懂了,疑惑道:“你刚刚不是说,这里没有吃的么。”   业律避开了他的问题,转而道:“记住,不要离开这个山谷,在我回来之前,千万不能离开。”   布何图扁着嘴,勉强点了点头。尽管他此时思绪万千心乱如麻,但直觉告诉他,目前听从业律的话是最佳选择。   “那……你快回来。”   话音刚落,业律的身影便如同一道逝去的光线一般,瞬间消失了。   布河图用法术点亮的火光此时正燃在身旁的石壁底部,石壁上面还遗留着属于业律的余温。火光照耀着四周,让他得以看见着周遭数尺距离内的情形。   他双手揪着那一根之前在地上捡到的枯枝,抬头望向头顶那一弯蛾眉月,以及广阔天际中众多闪烁的星子。   布河图深深皱起了眉头。   过了许久许久,业律都没有回来。   布河图渐渐听见耳畔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海浪声,在这片寂静荒芜的黑夜中尤显清晰。   他好想家。   他想知道伽公山上的父母和姐姐过得好不好,想知道以前和业律一起栽种的那棵石榴树结了果子没有,他想念昨天——不,应该是两千多年前的某一天,和他一般年纪的业律给他熬了一锅小米粥,让他就着腌好的萝卜干一起吃。   他咽了一口快要流出来的口水。也不知道业律什么时候能回来,他饿得都快要晕过去了。   就在他打算干脆打个盹儿先睡一觉以暂时压下腹内那股空荡荡的饥饿感时,业律“嗖”地一声从天而降。   手上还拿着两只活鸡。   “喏,给。”业律将那两只正伸着脖子咕咕叫的母鸡递给布河图。   布河图并没有接,他绕着业律走了半圈,眼里满是猜疑:“……你真的是业律吗?”   业律点头:“当然。”   布河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业律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们都吃素,而且从不杀生……他绝对不会抓活鸡给我吃!”   这时,“业律”眼底蓦地闪过一道浅淡的光亮,他弯了弯唇角,笑得意味不明:“我早就不吃素了。而且,你作为一只狐狸,哪有不吃鸡的道理?”   ☆、雷电风   布何图望着面前那两只被对方拿捏在手里的母鸡,肩膀不禁抖了两抖。   他在惊惧之中吞了一下口水,望着对方黑沉沉的眸子道:“你……你是谁?”   “我是业律。“那人向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几乎是将布何图整只身体都压在了石壁上。布何图瞪大了一双在面前人身上来回转悠的眼睛,说:“你骗人!”   那人又笑了:“你凭什么说我骗人?仅凭这条理由?”他举了一举手上的鸡。   布何图大叫:“不然呢!我和业律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了。”   那人语气波澜不惊:“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千六百年,你又怎么证明,你的幼年同伴能够一直维持数千年前的生活习性?”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一觉连睡两千多年这种事情还是太荒谬了,尽管这人身上散发着与业律极其相似的味道,但保不好是这人拿了一只与业律气味相似的香囊放在身上骗他。想到这里,布何图“怦”地一下使劲向前撞开了对方几乎是贴在他胸膛前的身体,向山谷外的方向拔腿就跑。   就在他即将一脚跨出山谷之时,有一道异常强大的力量突然从身后扯住了他,布何图双腿登时变得酸软无力,无法动弹,有如灌了那冥海死水一般沉重。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失了爬起来继续逃跑的力道。   身后渐渐传来一阵又轻又缓的脚步声,布何图吓得直发抖。有一只母鸡从他身边跑过,发出“咕咕哒”的叫声,那只母鸡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快步迈出了山谷。就在这时,山谷外某处忽然塌陷了一方土地,一只黑黢黢、流着腐浓的手臂从地下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土地上的母鸡,将它整个儿拖了下去。   那只模样丰盈的母鸡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塌陷的那一方土地便恢复如初,哪里还有怪手与鸡的影子!若不是布何图面前还落着一根棕黄色的鸡毛,他简直无法相信方才发生在面前的事。   那股覆在他身上的力量顷刻间消失了,然而布何图此时已然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吓得六神无主,根本不敢再往前动弹。   后面的人握住了他的两只肩膀,布何图立即感觉到有一道温暖的气息喷在了他的后颈之上。那人的声音缓缓攀上了他的耳根:“我在这里设下了结界,可保你安然无恙,但如果你执意要走……”   这句故意未说完的话给布何图留下了无限遐想的空间。他仿佛已经想象到了自己被怪物拖入地下大卸八块吃得骨头都不剩的场面。   他后背阵阵发麻,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布何图认输了,嗓音带着哭腔:“你、你想干嘛?我现在身无分文,没钱可劫;小身板上也没什么肉,吃起来不可口;还有……还有我这人笨得很,没法帮你做坏事……”   “你不要害怕。我是业律,我是来救你的。”   那人将头抵在布何图的颈窝,细细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随即张嘴咬了一口。   “啊!”   布何图叫完才发现一点儿也不疼,反而有种酥麻的感觉从后背窜上了头顶,让他心乱无比。那人将一只手暧昧地扶上了布何图的后颈,布何图当即缩了缩脖子瞪直了眼睛大叫:“你摸哪呢,我、我是只公狐狸!”   那人停了手上的动作,凑在他耳边道:“图图哥哥,你忘了么,从前在伽公山上,我也这么咬过你。”   布何图听得身体一顿,因为这世上仅有一个人曾叫过他“图图哥哥”。二人都还是奶声奶气的小娃娃时,业律曾对布何图异常崇拜,他被布何图叫得还真以为自己是只比对方小许多岁的鸟妖,每天傻乎乎地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唤人家“阿图哥哥”。某日,一向对业律采取放养手段的凤凰心血来潮召业律前去说了两句话,看见自家“神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只鸟妖时,不禁失笑,伸手摸了一把儿子圆滚滚的后脑勺。   后来,得知真相的业律气得跑到狐狸家,抓着布何图的脖子张嘴即咬。   ——可比刚才那下咬得狠多了。   这件事的确只有布何图和业律二人心知肚明,连他父母和姐姐们都不知道。   布何图扭过头去望着身后之人,颤声问:“你真是业律?”   那人点头:“嗯。”   “那你怎么会让我吃鸡!”野鸡可比地上的野菜难抓多了,若他真是业律,怎会专门抓鸡来给他吃?转而又回想起刚刚业律杀鸡儆狐的情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皱眉道,“你为什么——”   未等布何图问完,那人便也跪了下来,贴着布何图的身体,从身后抱住了他,下巴紧紧靠在布何图的肩膀上。   “阿图……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道心满意足的叹息。布何图不知为何听得心酸,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便这么生生忍了回去。   这次,布何图相信他了。   地平线上是新生的破晓,为这座诡异的岛屿勉强带来稍许来自于朝阳的生机。   天亮了。   布何图靠坐在山谷的石壁上,伸着两条胳膊打呵欠:“阿律,你说你‘是来救我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业律用法术将剩下的那只鸡烤得外焦里嫩十里飘香,整只摆在布何图面前。布何图不为所动,只是那饥饿的肚子又“呱叽”叫了一声。   “咳。”布何图尴尬一笑。   业律答:“我能从这座岛上出去,但你出不去。你被人用强大的法术困在了这个结界里。”   布何图惊讶:“究竟是谁要困这么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狐狸?”   业律语气平缓:“天道。”   布何图听完一着急从地上窜了起来:“我又没犯事!天道凭啥把我关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业律垂着眼:“天道无情。”   布何图心道业律怎么也变得和那些故作高深的仙人一般不爱说人话。   于是他说:“我听不懂。”   业律说:“你不需要听懂,你只需要听我的话照做。首先,你必须把这只鸡给吃了。”   啥玩意?   布何图满脸疑惑,实在不明白他想出去和吃鸡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在霎那之间,布何图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业律从烤鸡身上揪出一条肉来,鸡皮上还津津地流着金黄色的油。业律搬开布何图的嘴,把这一小块鸡肉送进了布何图的口中。他扣上布何图的下巴,然后猛地扬起那布何图的脸,让他吞了进去。   禁锢着布何图的那道力量骤然消失,他连忙张嘴干呕,想要把方才吞进去的那条鸡肉给吐出来。干呕与反胃的恶心感让他倍感不适,他一边咳嗽一边问:“你做什么!”   与此同时,漂浮于岛屿上空的云层忽地闪起一团紫电,震耳欲聋的雷声伴随着耀眼的闪电,朝二人所处的方位迅疾锋利地劈了过来。布何图瞬间便被那道霹雳闪电晃得双目一花。等到他片刻之后能看清眼前景物时,发现业律已经跪倒在他的面前,吐出一口鲜血,粘稠的血液顺着嘴角滴滴流淌而下,溅了一地。   布何图的衣摆也被溅上了好几块血迹,他扑过去抱住了业律的手臂,伸出爪子来抹掉了业律嘴巴上的血:“你你吐了好多血……我……我来给你渡气。”   “不用。走开。”业律一把将布何图甩到一边,布何图便摔在了石壁上,从中崩出的小碎石子散了开来。   而那云层中又射出一道夺目的闪电,击打在了业律身上。   “阿律!”布河图这一次叫得声嘶力竭。   因为他发现,这一次,业律连跪在地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山谷里,有暗门……”业律眼皮半垂,一边咳嗽一边说,“在山谷的最中间……它快……它快开了……”   业律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阿律!阿律!”布何图摸了摸业律的颈脉与鼻息,发现业律还有气,只是昏过去了,于是赶紧把业律从地上拉了起来背到身上。上千岁的业律体格健壮,绝非布何图那小身板能比,他废了大劲儿才适应了背上驮着一只业律。布何图抬头望了望天,惊觉头顶上方的云层霎时显现出一个硕大的漩涡,周遭顿时狂风大作,布何图感觉那背上的业律似乎轻了许多。   布何图猛地一顿——不好,那天上的漩涡是要把他们吸进去!他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才行。   他回想起业律方才说让他去山谷最中间的地方寻找出口暗门,于是大步朝那方位跑了过去。这距离说长不长,但也无法顷刻之间便赶到。等到他背着昏迷的业律跑到山谷中央时,布何图忽然眼尖地望见,空中突然飘起了一只金黄油亮的烤鸡,而那烤鸡眨眼间便被直接吸到了天上去。   一同飞冲入空的,还有一些石块与枯败的树枝,若是再呆下去,他们二人绝对承受不起这场致命的飞沙走石。   布何图慌忙拍动着山谷最中央的石壁,风势愈加狂荡,他感觉二人的身体也愈来愈轻盈了。   这时,他不知是拍到了哪里的机关,那石壁上陡然出现一道黑色的小门,布何图喜出望外,赶紧跑了进去。谁知那暗门中是数道向地下延伸的台阶,布何图脚爪一滑,便带着倒霉的业律连翻带滚地摔了下去。   摔到最底部时,布何图甫一揉着屁股坐起来,便被那一同摔下来的业律砸回了地面。   “唔……疼死我了……”布何图欲哭无泪地从业律身下爬了出来。由于四周太黑,他便再次用法术点了一抹光亮用以照明,可当他环视四周,借着那一抹极其黯淡的光亮看清了周遭的东西时,登时被吓得赶紧扑回了业律身上。   他熄灭了火光,瑟瑟发抖地和业律抱在一起。   布何图刚刚看见……这里全都是面目可憎且三头六臂的怪物,它们正将目光投聚在他身上——   那些目光,凌厉、阴险、狡诈得让他毛骨悚然。   而他们二人如今所处的地方,竟安静到听不见除了他呼吸外的任何声响。   他不敢动弹,一时手足无措。   布何图毕竟只是一只没有多少年修为的狐狸,从未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呆坐良久之后他才平复了一半的惊惧之情。他重新背起地上的业律,犹豫是不是要再次燃起手中的火光。   可是,没等他做好决定,在极远的地方,忽地闪出一道白色的光点。   布何图刹那间便被这抹光点吸引了注意,他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走去,光点随之变大变深,变成了一只圆。   布何图背着业律,继续向这只白色的圆圈走去。随着布何图的靠近,那只圆又变成了石门的轮廓。   布何图未有犹豫,直接推开了石门,门外顷刻间光芒万丈,一开始布何图还无法适应照射而来的光芒——接着,他看清了——眼前是一派风和日丽、春意盎然的景象。   微风和煦,草木幽香。   他找到一片柔软的草坪处,将昏迷不醒的业律放了下来安置好。   就在这时,他低头一看,发现口袋里装着的、那一根在山谷中捡到的枯树枝,竟变成了一株绽放的莲花。   ☆、怨憎会   布何图给业律渡了些真气后,觉得异常疲惫,他跑到溪水边洗了把脸,接着又变出一块棉布放在水中投洗拧干,跑回业律身边给他擦了几下。业律的嘴角和下巴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布何图来回抹了许多遍才将这些血迹擦干净。   将一切打理完毕后,业律仍未苏醒,布何图坐在业律身旁发呆。他背着业律跑了这么久,体力已然不支。   布何图困意逐渐上涌,不一会儿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然而狐狸一向是机敏警觉的动物,当他甫一感觉到身上的动静时便惊醒了。他发现自己正张着嘴巴趴在业律的臂弯里流口水,而业律则垂眼望着他,另一只动来动去的手不知道在瞎干什么。   “你摸哪呢!”   布何图大叫一声。   业律面色极其平静:“我看看你的尾巴还在不在。”   “?”   布何图心想:好好的尾巴怎么会不在。这人明明就是贪恋他尾巴上温暖顺滑的手感,还不承认。   据说像他这种毛皮松软的狐狸最是受人喜欢,若是在凡间,人们都喜欢拿这样的皮毛来织冬衣。   布何图从地上爬起,用手背抹净了嘴巴上的口水,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业律也从草坪上坐了起来,他在不经意间朝另一边无人的方向瞅了一眼,身体忽地一顿。   他唤道:“阿图。”   “怎么?”   业律伸手捡起草坪上躺着的那一株白莲。他看见连着花茎的数片莲瓣尖上沾着一些露珠,在阳光下散发着幽亮的光泽。   有一片莲瓣上,长着三块红彤彤的斑点,被阳光下的露珠晃得流光溢彩,就像是滴过了鲜红的朱砂一般美丽。   “这株莲花是从哪里来的?”   “啊,它是我从海岛上捡来的。”布何图凑上前去打量着业律手里的白莲,“它本来只是一根枯树枝,我捡到之后便把它放在兜里。我还纳闷呢……怎么一到这儿它就摇身一变成了莲花……”   业律眼中的眸光霎时变得锐利如刀锋。   只听“砰”得一声,花茎处突然燃起了一簇诡异的火焰。业律轻轻松开了手,脸上神态无比平静。这一株莲花在火舌的吞噬下很快便被燃烧殆尽,从空中飘落而下时,草坪上只余少许刺鼻的灰烬。   布何图连忙趴在了地上,抓起那几片烧灼后的灰烬,心疼不已:“喂,阿律,这么漂亮的一朵白莲,你怎么给烧了!”   业律连眼皮都未抬一下:“来历不明的东西,有什么好留恋的。”   “你——”布何图心觉诧异愤怒,可二人总不至于为了一朵花就伤了和气,更何况业律方才还舍身救了他许多次,于是布何图只好小声嘟囔道,“早知道我就自个儿揣起来留着不拿出来给你看了……”   业律将目光转向远方,望着天上飞翔的白鸽和视线尽头那几落碧绿的青山。他说:“我们回去吧。”   布何图疑惑:“回哪去?”   业律说:“这里是伽公山脚下。我们回家。”   布何图大惊:“这里竟然是伽公山?伽公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漂亮了?有花有白鸽。”   说好的荒山野岭呢?   “你离开了这么多年,家里理应会有许多变化。”   布何图恍然大悟,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哈哈,离开了这么久,我都变傻了。”   业律领着布何图穿过脚下的青山绿水,爬上一座巍然耸立的青峰,那上面种着许多樟树以及盛开的君子兰。山径两旁落着许多花瓣绿叶,还落着一丛又一丛的斑驳日光。   “阿图,这里美吗?”   布何图对此处的美景甚为满意,他夸赞道:“没想到,没想到原本的荒山野岭能变成这样,我再也不敢嫌弃伽公山了。”   二人走到山顶,登时出现两间相对的院落,这下布何图终于认出来了,一个是业律家,一个是自己家。喏,中间还种着一棵石榴树。这应当是原来他和业律种的那棵,现在都长得这么高大了。   布何图连忙朝自己家的院子跑了过去。业律在他背后喊:“叔叔和阿姨都出去了,不在家。”   “嗯。我先回去看看,一会儿出来找你,给你带好吃的!”布何图已经接受了自己两年多年没回家的事实,此时此刻尤其想知道自己家里变成了什么样,所以跑得飞快,一转眼儿就没影了。   业律望着布何图的背影消失在面前,眼中渐渐浮上了一层异样的神色。   布何图果然没在家里找到父母,连姐姐们都不在。   可能是因为父母和姐姐们都出去郊游了吧。   他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头。   他回到自己的狐狸窝,把自己最喜欢的躺椅搬到了院子中央。等一会儿吃完饭,就躺在这儿一边吃葡萄一边晒太阳,舒服了就再睡一觉。这两天他可真是太累了。   在家里溜达一圈后,他发现屋子里头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只是找遍了灶房都没看见一只能吃的瓜果蔬菜。这可苦了他了,难道这几天他都要辟谷么。   于是布何图便从自己家跑到了业律家。   “阿律!我家没吃的,我到你这儿来蹭饭了……”   布何图刚喊完便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阿律,你家怎么养了这么多鸡鸭?”   他万万不曾想到,凤凰居住的院落里,竟专门辟了一方天地出来饲养活物。就算业律已经不再吃素,可凤凰无论如何也是天地间佛家最神圣的象征之一,又怎会明目张胆地像凡人一样在家里饲养畜生?   业律正抱着一只鸡从屋里走出来,答得轻巧:“用来吃。”   “吃?!”竟真的是用来吃。   “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了,父亲他们已经搬走了。”   布何图蹙眉:“什么意思?”   业律望着在手上那只“咯咯”直叫着的鸡,说:“他们不要我了。”   “……”   布何图惊得不知该如何接话。   若是问“为什么”,便是在揭业律的伤疤,实在不妥。   正当布何图思索应如何安慰业律时,业律忽然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们以前也从未管过我。”   布何图的狐狸眼睛在业律身上溜溜转了两下,只好说:“你能看开就好。”   业律亲手将那只鸡杀了,剁成了块,放进锅里焖煮。布何图问业律讨了几只水果吃,想着吃完以后有了力气,便去山下挖几捆野菜,当作这几天的吃食。   业律如今身负重伤,需要休息调养,于是布何图识趣地没有再继续叨扰,很快离开了业律家。   业律躺在塌上辗转难眠,过了许久才合眼睡去。   他是被一阵女孩子的娇笑声吵醒的。   业律走出屋门,看见院子外的夜空下,站着几只穿着暴露的母狐狸精。   哦,还有他的阿图。   布何图此时正站在自己家门口,眼睛上覆着一道红绫,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大喊:“我要开始抓啦,你们藏好没!”   那几只母狐狸精纷纷嬉笑着回答:“藏好了!图图哥哥,你快些来抓我们吧。”   业律眉头微皱,面色不善地向布何图走去。   布何图双手向前摸索,全然不知即将到来的凶险。   这时,他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布何图心想:这姑娘的身板怎么这么硬实?   出于好奇,他又夹起手指捏了两下。   绝对是个人!   布何图连忙大喊一声:“我抓到啦!”   他赶紧把蒙在眼睛上的红绫摘了下来,谁知映入眼中的竟然不是什么姑娘,而是业律。   他哈哈笑了一声:“怎么是你啊,阿律,要和我们一起玩吗?我在山下遇见了她们——”说着,他朝身侧的方向一指。   “哎,姐姐们。快出来了,我介绍个人给你们认识认识……”   然而,却没有人回话。   布何图心道奇怪。   他嘴上又叫了一声:“姐姐们!快出来吧,我不玩啦!”   结果还是没人回话。   业律笑了一声——可那声笑怎么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善意,他问:“阿图,哪里有人?”   布何图摸了摸后脑勺,不解道:“不对啊,刚刚她们还在这儿来着……”   业律拉过布何图的手臂,贴在他耳边说:“那么,就别和她们玩了,回去和我一起玩吧。”   布何图仰头看他:“你想玩什么?”   业律则未回答,而是把布何图从地上一把拦腰扛了起来。   “诶诶?这是要玩什么?阿律你快放我下来……”   业律没有理会吱儿哇乱叫的布何图,而是扛着布何图一脚踢开了大门。   布何图已经被吓懵了。   当业律将他丢在了床上,并伸出一只手探进了他的衣服里时,业律忽然睁大了眼睛,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慌乱的神色。他竟从布何图怀中,取出了一株绽放的白莲。   布何图以为业律是在给他表演变戏法。   因为业律掏出了一朵,与白天那株模样如出一辙的白莲。   ——有一片莲瓣上,长着三块红彤彤斑点,就像是滴过了鲜红的朱砂一般引人注目。   ☆、爱别离   布何图是在业律床上醒来的,被子枕头踢的到处都是。他睡觉一向不老实,身上的衣服睡得皱皱巴巴,左肩上的薄衫也都散了开来。睁开眼的时候,还抱着业律的胳膊来来回回蹭了一通。   他揉了揉眼,才发现业律已然醒了,正睁眼望着屋顶。   咦——怎么回事——   布何图“啪“的一声支撑住了业律的胸膛,赶紧从对方身上爬了起来,嘴里支支吾吾地咕噜道:“你怎么睡在我下面……”   业律将目光从屋顶转移到布何图身上:“有一个人晚上睡觉的时候,非要往我身上滚……还把被子全都踢到了床下。而我又不忍心吵醒他,只好当了他的靠枕。”   大约是因为没睡好的缘故,业律的声线比以往稍许低哑。他的目光又慢慢游移至布何图那只裸|露在外的左肩处,眸色便更加深沉了一些。布何图被业律说得脸上一热,登时背过身去,语无伦次起来:“那、那什么,我……我回去看看家人回来了没有,你、你继续睡吧。”   这天又是个草长莺飞艳阳天。布何图悄悄溜到山脚下,采了一抱蘑菇野果,然后支了个锅在山路上熬汤。   汤还未熬成时,他跪在地上,对着蔚蓝的天空俯身叩首道:“佛祖啊佛祖,我每日每夜都在躬身实践您的箴言,您是我最为崇敬佩服之神明,相信这稍纵即逝的两千六百载时光,是您带给我的考验。我会把它当成我此生最为重要的修行。”   他舀起一勺蘑菇汤浇到地面上,再次磕下一头:“阿弥陀佛,愿佛祖保佑我的阿爹阿妈,还有我的两位姐姐,希望他们不要因为我这些年的不告而别,心生抑郁悲苦之情。”   布何图磕完头后,才用法术熄灭了火,将那柄锅取了下来,放在面前用木勺舀着喝。   还是蘑菇汤好喝,之前业律喂给他的鸡肉,简直是太难吃了。想想就觉得反胃。   喝到一半,他忽然瞧见远方的草坪上,飘来一个人。   那人踩着浮云低空从地面上悠悠滑过,不费吹灰之力便落在了布何图面前。那人样貌俊秀,看起来像是凡间男子弱冠时的年龄,足以见得其天资聪颖,年少成仙。   他放下手中木勺,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那人问道:“请问阁下,凤凰之子业律大人,住在此山山顶否?”   布何图连忙点头:“正是。”   “多谢。”   那人说完,便消失了。   布何图站起来四处眺望,愣是没见到那人的影子,他猜想那人可能使了什么瞬息千里之术,直接传送至了山顶。   要怪也只能怪他学艺不精,没学会传送阵法术,不能跟上那人的步伐。布何图屁颠屁颠从山脚跑回了伽公山顶,果然看见那人站在业律屋门前的石桌旁。   而业律则在石榴树下席地而坐,随意在背上披着一件玄色外衫。   布何图听见业律问:“不知原陵仙君来访有何指示?”   看来这位仙人,便是业律口中的“原陵仙君”了。   仙人道:“前几日贫道腾云路过此处时,觉得此地风景秀美,感叹竟不知世间尚有如此洞天福地。可惜当时有公务在身,奔波繁忙,无法抽身,只好寻了眼下这一段空闲时光前来拜访。若有得罪阁下之处,还望海涵。贫道只想画一画这伽公山的迤逦山水,并无他求。”   布何图心想:这谎话编的可真是一套一套的。若非眼前人方才在山脚下曾问他业律是不是住这儿,他可都要被这番谎话给骗过去了。   业律闭着眼睛,双手搭在膝边,摆足了“最后一位神子”的架子。他答:“既然如此,在下便不留仙君了,丹青画毕后,还请仙君速速离去。”   布何图躲在树丛后头,看得真切,业律跟那人说话的时候,连眼睛都未睁一下。   “是,多谢阁下。”那人说着,便开始起笔作画。   业律也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而是一直在石榴树下静坐。   二人似是对这场交谈心照不宣。   原陵仙君落笔不久,忽地咳了一声:“贫道听闻,前日一处异界动荡,天庭恐为灾祸之兆,而伽公山脚下,则有余波。不知阁下可否感应到动荡异样之处?”   业律面色平和:“不曾。”   原陵仙君继续挥笔泼墨,不一会儿,便收起了手中的笔。那卷丹青顷刻间扶摇直上,垂立于二人面前,躲在树后的布何图也看清了——那是一副绝美的画卷,将伽公山的景色描绘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连溪水边的缤纷落英都画了出来。   业律仍未睁眼,只是点头称赞道:“仙君果然妙笔生花,不愧为天庭丹青大家。”   原陵仙君笑着摆手:“阁下谬赞。”   布何图纳闷:业律眼睛都没睁开,是怎么看出这画画得好还是不好的?   原陵仙君道:“如此,贫道便告辞了,多谢阁下招待。”   “慢走,不送。“   那仙君行至一半,便停住了脚步,他回头望了望依然静坐的业律,道:“半月前,底唛沙佛陀携凤凰前来讲经,我曾有幸与凤凰有一短暂会面。凤凰说,他甚为思念阁下。”   业律的睫毛似乎颤了一下。并未答话。   之后,原陵仙君便离开了。   布何图从树丛后跑了出来,喊道:“阿律,我回来啦。”   业律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布何图好像看见对方的眼瞳是血红色的。布何图不禁凑上前去,盯紧了业律的脸。   业律说:“偷听够了?”   布何图嘻嘻笑道:“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说起来,你刚刚那是什么法术,闭着眼睛也能看清的?能不能教教我,我以后天天给你做蘑菇汤喝。”   业律道:“这是凤凰一族长到一千岁便能觉醒的法术。”   布何图扁起了嘴:“那算了。”   业律一脸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喝蘑菇汤。”   布何图对着业律抬脚便踢。   业律一手抓住了布何图的爪子,将他一把拉倒在了草坪上。   “你这是做什么。”布何图被业律扯得脚心一痒。   业律将披在后背上的外衫扯了一半过去,搭在布何图肩头:“陪我坐一会儿。”   二人坐在石榴树下,望着眼前空旷无人的伽公山。   说实话,布何图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感觉: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业律一起这么坐在树下聊天了。   布何图犹疑良久,仍然决定问:“阿律,你方不方便说一说……你和凤凰叔叔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业律道:“若你想知道,也没什么。我与父亲决裂,只是因为我与父亲信仰有所冲突罢了。”   布何图不懂这些大道理,挠了挠头:“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   业律低头望着面前的草坪,道:“父亲觉得我应当遵循天道而活,不……他认为所有人都应当遵循天道而活,所有人都不能忤逆天道。”   布何图被绕糊涂了:“什么是天道?”   业律摇头:“这是我与父亲争论的关键之处。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布何图“啊”了一声:“之前你在海岛上说的天道无情,也是在说这件事么?”   业律轻笑一声:“是啊,那是父亲以为的天道。”   布何图顿时觉得自己学艺不精,越来越听不懂业律的话,只好怪自己以前净顾着玩了。既然在这上面没有共同语言,他便另起了一个话题:“也不知道阿爹阿娘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好想他们。”   业律垂着眼眸沉默良久,才道:“若我告诉你,你阿爹阿娘已经不会回来了呢?”   布何图大惊:“你胡说啥?!”   业律的嘴角笑得讽刺:“你的阿爹啊娘,和凤凰一样,都把我们抛弃了。”   “不可能,你骗人!“布何图一骨碌翻身而起,却被业律伸手拽了回去。   后脑勺“怦”得一下摔在草坪上,布何图被砸得眼冒金星,眼前的世界霎时变得白花花一片。透过这些雪白的星子,他好像看见,业律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业律一手抓住了他的两条胳膊。   “我知道这样说非常残忍,但是,阿图你必须面对现实。”   布何图感觉到眼前的光线忽然暗了许多。   业律俯下身来。   布何图看清了——业律那双眼睛,正散发着血红的火光。   他在布何图额前轻轻落下一吻,随即将唇慢慢滑过布何图的耳畔。   “伽公山周围,根本无他人居住。”   布何图屏住了呼吸。业律这句话,让他想起昨天那些他在山脚下遇见的母狐狸精们。   “所以,你知道了吧。阿图——有人一直在看着我们……”   ☆、胡复生   业律的眉骨在眼窝上形成一道浅浅的影子。   他坐在窗边的桌前,映着跳跃的烛火,低下头来,提笔在一卷书的扉页上写下了数行字。   与此同时,布何图拿着一纸灯笼,走下倒挂着碧绿藤蔓的山坡。四周比寻常的夜要寂静许多。头顶的弯月啊,依然挂在树梢。   “坡顶的图图树上的月,树下的彩蝶碧蓝的天……阿爹阿娘,你们在哪里。”   布何图唱着阿爹阿娘小时候叫他的歌谣,每唱完一遍,就朝远方呼喊一遍“阿爹阿娘”。   不知道是哪的风吹来两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绕着布何图飞了一圈又一圈。布何图停下脚步,他看见有一只停在他的指尖,另一只倏地扑进了他的灯笼。   ……被火燃尽了。   “坡顶的图图树上的月,树下的彩蝶……”   布何图唱着唱着,便开始在路上哭起来。他想起多年前,阿娘和姐姐们还在这条路上和他一起玩捉迷藏。大姐经常一时兴起拍他的头,二姐喜欢戳他肉嘟嘟的脸,阿娘则总是护着他不让两个姐姐欺负。   可是现在他们都不见了。   布何图举着灯笼垂头丧气,忽然听见有脚步声踏着地上的落叶,向他这里走了过来。   他抬头一看,立刻惊得向后退了一步。   这不是,白天见到的那个——原陵仙君么?   原陵仙君好整以暇地负手而立,目光在布何图身上转悠了一圈。   “你就是……布何图?”   布何图点了点头。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原陵仙君伸出一只手扶上了布何图的肩头。布何图个子不高,需要抬起头来才能看清原陵仙君的脸。他发现原陵仙君面色严肃非常,勉强拉起了一边嘴角来向他示好。   布何图朝身后的山顶瞥了几眼,看见业律的屋子里还亮着几许火光。   “放心,我们马上就回来。”原陵仙君也向业律所在的屋子望去,顺着布何图的脊背缓缓抚摸了两下,似乎是在安慰他此时的心情。   狐狸是一种情绪敏感的动物,他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中明显感受到了善意,于是遵循向往自然的本性,当即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现了形。   仙君问:“我们走吧?”   狐狸有些迟疑:“远不远?”   仙君答:“我可以带你腾云而飞。”   布何图耷拉着耳朵,终是答应了。   原陵仙君拿出一柄拂尘,向空中一扫,二人便瞬间飘落至一片杂草丛生的树林里。   这里是白天。   布何图环视四周,发现眼前的树木,有的已经枯萎凋零,有的尚顽强生长着,哪怕已经烂了半株的根。   再向远一点望去,俱是比人长数倍的野草,而在满眼的杂草之中,透了那么一丁点儿的阳光出来。布何图将头朝这些露光的缝隙凑过去,眯起一只眼,窥见了远方高耸入云的山巅。   “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不曾下过雨了。”原陵仙君道。   布何图跟在原陵仙君身后,问:“为什么?”   仙君道:“这里的人不遵守天道,总想跑到草丛的另一边去,惹怒了天帝。”   布何图问:“草丛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子?”   仙君摇头,眼中浮现出那么一丝犹疑:“我也不知道。”   布何图不解:“那么,佛祖知道这里常年干旱吗?”   听到这个问题,仙君的眼神登时清明了:“佛祖自然知晓。”   原陵仙君继续往前走,地上的虫子碰到他时都纷纷散了开来,像是十分畏惧他。   周围的树杈上织着好些蜘蛛网,灰蒙蒙一片绕花了眼,有的网丝像是随风钻进了布何图的衣服里去,让他胳膊和后背痒不可耐,伸手便挠。   原陵仙君用扇子扫开了横在路中央的蜘蛛网,问:“你知道我们所处的地方,是哪里吗?“   布何图微蹙眉头。   原陵仙君这话一问,布何图便开始在心里怀疑,莫非此处他以前来过?   不可能啊,他从未有印象。   “不知,请仙君赐教。”   原陵仙君道:“这里是伽公山。”   “什么?!”   布何图大吃一惊,连忙瞪大了眼睛环视四周。   这儿哪里有一分一毫与伽公山相似的影子?!就算以前的伽公山杂草丛生荒无人烟,也没有荒芜到这种地步。   原陵仙君继续道:“业律大人用法力将伽公山原本的景貌搬到到了安全地带,并让那上面长出了漫山遍野的奇花异草,只要他愿意,‘伽公山’可以永远四季如春。可是,不论业律大人法力如何强大,也无法掩盖原本的伽公山早已消失了的事实。”   布何图被原陵仙君这一席话说得呆若木鸡。   过了好半响他才回过神来,他捉住了原陵仙君话里的漏洞:“既然仙君您说,伽公山已经消失,为什么还说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伽公山?”   原陵仙君轻笑一声,似乎是不愿多费口舌与布何图咬文嚼字,所以没有答话,他的脚步逐渐加快起来。布何图站在原地迟疑片刻,仍是决定跟上去一探究竟。   二人朝着西面的方向走,大半林木已经枯萎的树林里飘来一阵阵诡异阴森的冷风,前方的树林不知怎的,枝叶开始变得碧绿繁茂,完全不像是早已干旱多年的样子。   待走近了,布何图发现这些碧绿碧绿的树叶尖尖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地上的杂草也变得稀少平坦,似乎是经常有人前来修剪。   原陵仙君走进了这一方与别处模样不同的树林,他绕过两棵参天大树,穿过一条仍在流淌的溪水,带着布何图来到三处墓碑下。   第一座墓碑写的是:九尾灵狐神长女布焉知之墓。   第二座墓碑写的是:九尾灵狐神次女布为渊之墓。   最里面那一座,则写的是——九尾灵狐神长子布何图之墓。   墓碑前没有杂草青苔,但布何图看得出来,打造墓碑的石块已经有数千岁了。   他们一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死者在头七过后的第一日,族人必须当场使法力用地上的浆土捏出一块墓碑来下葬。因而,墓碑降生的日子,正好比逝去之人的死期晚了七天。   原来他已经死了……上千年了?   布何图双腿一软眼前一花,扑通一声摔坐至自己的墓碑前。   又是一阵阴风吹过。   布何图瑟瑟地缩起了脖子,目光变得模糊不清,他感觉自己的泪水涌上了眼眶。   但他哭不出来。   这三座墓碑压得他喘不过气。   原陵仙君看着这一幕,似是十分不忍,于是闭着眼道:“这里被业律大人下了结界,我们一踏入,他便会有感知。再过一会儿,他便要过来了。”   布何图颤着声,想要说话,可是喉咙如同被堵住了一般,有口难言。   “既然如此,在下告辞。”   原陵仙君衣袖一挥,便没了踪影。   布何图望着这几座被打理得干净整洁的墓碑,前面还各放了一只瓜果。   业律像是知晓他一直心心念念想吃他二人一起在伽公山种下的石榴,所以在他的墓碑前摆了一只颜色绯红的石榴,看模样,应当是成熟了。   他伸手拿起,掰了开来,望着里面一颗又一颗火红的石榴粒,在日光下显得晶莹剔透,这些石榴粒上反着水光——连同石榴粒一起尝到嘴里,他才知道,这些都是他落下的泪水。   苦涩包裹着甜美的石榴汁液,在口齿间崩开,顺着喉舌溢入他的心里。   而此时的业律,骤然间感应到了伽公山结界被人闯入的迹象。他连忙放下纸笔,在空中飞起了五彩祥云。   窗外的风吹了进来,烛光灼灼地摇曳,晃得那页纸都出了神。   宣纸上最后一行写的是——   “是阿律自私。我只能选择复活一个人。我救不了别人。”   ☆、违天道   业律赶到的时候,看见有一只毛皮灰暗的红尾狐狸正蜷缩在大树下,把身子盘成了一个圆圈。   狐狸的耳朵耷拉着,神色恹恹,乌溜溜的眼睛呆滞地望着地面。   业律将红尾狐狸抱到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它的耳朵,低声道:“你想知道真相吗。”   他走出这片在伽公山中唯一一处仍然显着勃勃生机的树林,脚步摩挲着绿草地,发出沙沙的轻响。   “阿图,你想知道吗?”   狐狸脑袋微微抬了起来,圆滚滚的脑门泛着垂落的日光。   它看见业律抬头望着九重天上绚烂的彩霞。霞光朝四周一缕一缕地漫开,像极了仙子浣霓裳散下的绫罗绸缎。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伽公山上宁静如初,漫山遍野笼罩着一层朦胧的云雾。四周的空气弥漫着前日细雨留下的水气,在朝阳下欢快地蒸腾。   伽公山的春天,人烟稀少,但在山脚下,也聚集了一些凤凰的追随者,他们远道而来,临山而居,只是为了能见那高高在上的战神凤凰一面。   他们是天道的信奉者,也是佛陀最忠实的信徒。   草木不会言语,可猪牛马羊拥有七情六欲。他们会倾诉,会引起别人的哀怜。   为了六界的安稳——   这些信徒和凤凰一样,过着没有鱼肉之欢的生活。   这一日,狂风大作,天降暴雨,惊雷声震耳欲聋。   山崩地裂,樯倾楫摧。伽公山上的土石滚滚而下,翻涌的泥流飞扑至山脚,狂啸着卷走了数道信徒的栅栏木门。   有人被滚石砸死了,砸得血肉模糊,尸|体很快便被淹没在了来势汹涌的泥浆里。   布何图从家里冲出来,赤着双脚跑在被暴雨冲刷得无比瘫软的泥路上,朝远处大喊着:“姐姐!姐姐!”   他的两位姐姐还留在山的另一头——而山的两边已经被混杂着沙石泥浆的河水重重阻隔开来。   他过不去。   他不会飞。   溅起的泥渍沾到了他的腿上。他觉得难受,身上的衣服都已被暴雨淋到湿透,可他必须不顾一切地向前跑,没命地跑。   他跳下了悬崖,想要顺着这条肮脏无比的河游到对岸。   就在他即将摔进泥水之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身体。布何图抬起头来,看见业律正飞在空中。   年少的业律法力有限,他没法轻松自如地带人腾云翱翔。   业律的睫毛上沾着雨水,额发也湿漉漉地贴在脸侧。他劝布何图:“跟我回去吧,不要再过去了。天帝已经下旨——”   “可是,我的姐姐们还在对面——姐姐!姐姐!”   布何图的嗓子已然哑了。   业律垂了垂眼,略显稚嫩的脸庞上忽地露出一道像是下定决心的神色。   他说:“我陪你去。”   空中响起一声霹雳惊雷。   业律看见了不远处波澜壮阔的山巅,那山巅之顶,是灿烂的晴天。   他抓着布何图的两只胳膊,在空中搜寻布家大姐二姐的身影。   “我看到了!”布何图指着一处大叫,“我看到了!姐姐,姐姐!”   业律顺着布何图手指的方向飞去,降至低空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狐狸家的两个女儿,怎么一动不动地抱在一起?   布何图一落地便冲到了两个姐姐身边扶住了她们的肩膀。可是不论怎么摇,姐姐们就是不醒。   他伸手探了探姐姐们的鼻息。   布何图顿时瘫坐在地——   他的姐姐们……姐姐们竟然已经……   一缕接着一缕的雨水顺着布何图的下巴流淌。布何图像是突然惊醒了似的,转过头去问业律:“你刚刚说,天帝已经下旨……天帝究竟下了什么旨?”   业律的眼中闪过一道清冽的光:“企图靠近恶世界者,杀无赦。”   “什么是恶世界?”   业律指着那抹山巅:“就在那里——”   布何图看呆了,他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天帝旨意中的“恶世界”。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两个时辰之前。”   布何图的目光穿过大雨滂沱的雨景,望见极近极近的地方,有一座雄伟高耸的山峰;而在远处数十里内,群山环绕,禽鸟不绝。   阳光普照在山脊,天边是万里无云。   布何图终于找到了,比高高在上的天界更像仙境的地方。   ……   后来,连业律自己都不知道,仅凭那时瘦弱的身板、微弱的法力和笨拙的腾云之术,是如何从遥远的天边,将布家的三个儿女一齐带回来的。   他们已经没了气息。   七日之后,洪水退去。他将布家三儿女葬在了伽公山脚下。   世人不曾知晓,暴雨为天界所降,洪水为天界所泄。布家的三个儿女,也是被天界降下的闪电劈死的。   这是靠近恶世界的下场——不,这正是恶世界的罪恶之处。   还有许多人在那场暴雨中丧生,或被滚石砸出了脑浆,或被洪水冲进了江河,或不小心没了方向靠近恶世界的边缘,被从天而降的闪电一劈致命。   其余之人把那一方新生的世界称作恶魔集聚之地,尽管他们从未见过那波澜壮阔的山巅。   很快,伽公山的另一边便长出了许多比人高数倍的杂草,拦住了通往恶世界的路途。于是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能亲眼一睹“恶世界”的风采。   业律回去后,凤凰曾让他跪在地上,质问他为何要忤逆天帝的旨意,将布何图送往恶世界的边缘。凤凰还说,若非他求情,天帝当时也曾想对他降下一道天雷。   大约这就是成为凤凰之子的”好处”,哪怕天帝下了“杀无赦”的旨意,他都能凭着这层关系获得一张免死金券。   否则,他便会同阿图一起在那里被雷电劈死了。   凤凰曾被视为神魔大战中的战神。   他是如今天地间的精神象征,他连结着佛祖与天界的缘分。凤凰受世人爱戴,连同他的孩子一起。   每当业律受人朝拜时,都会感到难堪,甚至涌上了嫌恶的恨意。   数万年前的神魔大战?   笑话。   胜者为神,败者为魔。“神魔神魔”,无处不显示着胜利者的傲慢。   那是权力通天的傲慢,属于天界的傲慢。   天界说有佛,那么这个世界上便有佛。   所有的子民都要遵循佛法,最虔诚的信徒会得到佛祖最慈悲的怜爱。   最后,他与父亲决裂了。   “你去过草丛的那一边吗?”   “没人去过。”   “为什么不去?”   “这样做有违天道。”   “什么是天道?”   “……”   “佛祖可曾知晓?”   “佛祖当然知晓。”   可是,作为凤凰之子业律,他比谁都更加清楚天界的虚伪。   ——佛祖是天界的幌子。   天帝畏惧新生世界的力量,畏惧麾下的子民到了新生世界后乐不思蜀。   所以,他们把他们所畏惧的,都变成了“有违天道”。   而佛祖箴言,人们不容置喙。   夕阳下,业律抱着布何图的真身,将它带回了二人居住的“伽公山”上。   “阿图,你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狐狸扬起了一只耳朵,以表态度。   业律笑了笑,抱紧了这只毛茸茸圆滚滚的狐狸。   他说:“我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解释标题。   ☆、终·穿越者   “阿图,我准备搬家。”   “等过几日,寻到合适的时机,我会把伽公山搬到异世界去,你和我一起去吧。”   “只是——我们以后再也不能回来,必须永远地留在那里……”   那一年,底唛沙佛陀受战神凤凰所邀,前来为天界众仙阐释佛法。   讲经会结束后,少年业律跪在底唛沙佛陀前,虔诚地磕了三头。   底唛沙佛陀半垂下头俯视他,喉中发出一道浑厚的声音:“请起,不知神子有何请教。”   业律哑着嗓子:“佛祖一向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有悲悯慈善之心,定不愿看见天下百姓流离失所、亲亡友故,请佛祖救救那日在伽公山死去的人们……”   佛陀身后的凤凰听后当即打断道:“阿律,快回去,卑微蝼蚁之事,如何能够劳烦佛陀挂念?”   业律没有听从凤凰的教训,他依然跪在地上,“咚咚咚”又磕下三个响头,再起来时额间已经血红一片。   “请佛陀救救那日在伽公山无辜死去的人们,他们从未犯下滔天大错,且是佛祖最虔诚的信徒,为何反而受此大难,业律不解,请佛祖向天帝求情,请天帝旨外开恩!”   佛陀低声道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便沉默了。   业律跪在那里并未起身。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过去,底唛沙佛陀才复又开口。声音一如方才那般雄浑有力,就像是佛寺里最古老沉重的钟声。   “此为因果,吾本无能为力。可是……若神子能将尔真身上孔雀尾羽悉数交与吾,吾可让尔救下一人。此人,神子可自行选择。”   业律立刻道:“可是!那日在伽公山四周共有四百八十六人无辜惨死,若是只救一人——”   “阿弥陀佛。”底唛沙佛陀闭上眼道,“此为逆天之法,能救得一人已是侥幸,救或不救,全在神子一念之间。”   业律独自一人跪在地上,额上的鲜血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凤凰与佛陀已然走远了。   行尸走肉般地回到伽公山中,业律在布家三儿女的墓碑前坐下。   将布家三儿女下葬后,业律曾去寻找过布家的的狐狸父母。他们再也没回来过,就像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无论如何也寻不见踪迹。   后来,有人说,布家的父亲被雷电劈死了,看到他被人抛尸在天界浑浊的河道里,肉身腐烂成了白骨。   业律在布何图之墓前现了真身,那片繁茂浓密的树丛中便忽地迸射出数道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一只铺满金色翎羽的孔雀出现在树荫下。他用爪尖点了点地,用法术拔出了自己的第一根尾羽。   那尾羽上有一片玄黄的钱纹,犹如一只张开的金色眼睛。   血溅到了布何图墓前的那只石榴上,让原本就已经熟得通红的果子,看起来更加可口诱人了。   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十根。   ——一直拔完了七七四十九根。   此时布何图的墓碑上,鲜血汩汩地流了一地,石榴……怕是也不能吃了。   业律变回人身后,收起了自己的四十九片尾羽,它们在日光泛着耀眼的金色光泽。   他是世上最后一位神子,他的尾羽,比天界所有的黄金还要珍贵稀有。   可是,孔雀拔羽之痛堪比断指,他早已疼白了脸。此举使他元气大伤,业律直接在布何图墓前昏睡了过去。   “姐姐!姐姐!”布何图用一尺红绫蒙上了眼睛,他对着外面的山野大声一喊,幽幽山谷周围便飘满了雀跃不已的回音,“大姐二姐,你们藏好了吗?我要开始抓人啦!”   “藏好了,快开始吧。”不远处的的草丛里传来布焉知和布为渊娇滴滴的叫声,“可不许偷看!”   布何图慢慢向前摸着行走,顺着之前姐姐们发出声音的方向寻找,他一步一步踩在草丛上,先是摸到了一棵大树,然后又摸到了几片树叶和花瓣,最后又摸到了——   嗯?一个人?   业律站在眼覆红绫的布何图面前,忽然低下头来亲了亲对方的唇。   布何图感觉到嘴唇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立即把眼睛上的红绫摘了下来。他看见业律手上拿着半片绿叶子,对他说:“这是你嘴唇上沾到的,我刚刚帮你取了下来。”   伽公山的景色在春日最美,可业律一直觉得,伽公山最美的,是眼前这只狐狸蒙着红绫时的脸。   他喜欢阿图。   却不曾来得及这将喜欢说出口。   业律在三座墓碑前醒转。他沉醉在自己梦里梦到的久远回忆中不可自拔,良久之后,他在布焉知和布为渊的墓前跪了下来,叩首道:“对不起……大姐,二姐,是阿律自私……因为阿律只能救活一人。”   业律将自己的四十九根尾羽呈给了底唛沙佛陀座下的莲花童子。   不一会儿,那莲花童子便拿出一封信来,交到业律手中,高深莫测道:“此为解决之法。”   业律打开来,看见那信上只有寥寥数行,写的是:   “天外有一处沉没于海中的孤岛归墟,那里积聚着天界所遣送的冤魂,并被佛门戒条所封印。”   “寻到之后,将它从海中衔起,再用凤族独有的复活术将之复活,让复活之人破戒,复生的魂魄方可离开。”   “那孤岛就在异世界中,因而神子所为必当违逆天道。”   “神子将会成为天界的叛徒。”   “神子会被天界驱逐。”   原来下旨不让苍生前往异世界的天界,竟一直做着“有违天道”的事情。他们害怕这些冤魂久久不散以致酿成灾祸,因而将那些冤魂秘密送进了异世界的角落中。   他穿越至草墙之外,避过了从天而降的闪电,开始了长达数千年的寻找征途。   一日,他在异世界中发现了一件从天界黑市贩卖流出的货物。叫卖的商人将它夸得天花乱坠,台下百姓对它赞不绝口。   那商人说,这件货物的材质非常稀有,因为都是从另一世界中的神子孔雀身上活生生拔下来的。   那是一方嵌着七七四十九根金色尾羽的孔雀屏风,已经被当场开价的人炒到了六万两黄金的高价,并且还在不断攀升。   业律握紧了自己的双拳,他转头离开,不忍听见最后的结果。   又是一日,他看见一位穿金戴银的孩童被数十位奴仆簇拥而过,嘴里叫唤着:“我的父亲是另一世界的底唛沙佛陀,日后我会被那里的天帝封为古里昂佛陀,只是到时候,我便不能再当着众人的面唤底唛沙佛陀为父亲了。”   业律心觉诧异,跟着那出行的队伍行进了数十里地。那孩童在一处酒馆停下,业律走上前问:“你的母亲是谁?”   孩童得意地答:“我的母亲是那一世界中的九尾灵狐神。”   九尾灵狐神一共有两位,可生育的那一位,原本是布家的主母……难道……   他不禁想起布家的父亲被雷电劈死的消息。   业律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数步。孩童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名头吓着了,于是更加得意地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便吩咐那数十名随从,唤他们启程。   这一次,业律没有跟上孩童的步伐,而是望着孩童出行的仪仗,心里久久难以平静。   最后,他终于寻找到信封里的孤岛,并按上面的步骤将布何图复活。   但他很快便发现,复活布何图的同时,岛上其他冤魂也都随之“苏醒”了,他们拖着着僵硬焦黑的躯体,从孤岛的泥土中一个接着一个钻出。他们是腐烂的、行走的、不知死活的游魂,裹覆着最为狠戾怨恨的凶煞之气,对每一靠近之人撕咬残杀,不问缘由。   孤岛被佛门教条所封印,复活之人需经破戒一法才可打破封印,那道封印被破除后,会在空中变成一只致命的巨型漩涡,将岛上所有载着怨恨的躯体吸得一干二净。   这是天界布下的最后一道维护天界尊严的铁锁,也是一条退路。倘若一旦有人从这里复生——   能够证明天界在伽公山一事上所有肮脏行径的证据,就全都消失了。   业律终于明白,为什么底唛沙佛陀说,他会成为天界的叛徒。   因为他在“恶世界”里看见了天界最为肮脏、污秽的一面。   包括他的父亲在内,天界再也容不下他。   他在两个世界中穿行,他是孤独的穿越者。   他将会被天界孤立、被天界驱逐。到时,众叛亲离,无家可归。   带着阿图回来后,凤凰曾来找过他。   凤凰问:“为了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狐狸,放弃在这里的一切,值得吗?”   业律答的是:“值得。因为众生平等,众生已经为天界的贪婪牺牲了太多。”   凤凰两眼一瞪:“我不理解你。”   “父亲,在我们诀别之前,我想知道,佛祖真的存在吗?”   凤凰先是顿了一下,接着叹着气,摇了摇头:“我们……也是为了仙界的安稳。”   业律道:“在你选择安稳的同时,我看见无限的欲|望从贪婪中滋生。父亲,如今天界的根脉,早已烂得彻底。”   凤凰转过身去,对业律摆手,翩翩衣袖在风中飘扬了起来:“我以后不会再用莲花监视你。阿律……你走吧。”   后来,业律把现在的居所“伽公山”搬到了异世界去。   狐狸每日在山上种菜养猪。菜是种给自己吃的,猪是养给业律吃的。   他过得非常开心。脸上常常扬着一抹欢喜的笑容,像是终于从那天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某日,布何图勤劳地喂完猪,在业律身旁坐下。他望着眼前这一山的靓丽□□,心里顿时畅快起来,将脑袋惬意地耷拉在业律肩头。他问:“我们为什么要搬家?”   业律放下手中茶杯,看着这张贴在他胸前的小脸:“你昏睡了两千多年,亲人都已过世,在那里太容易让人心生悲伤,你跟我在这里。我……我会对你好的。”   布何图红了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鸟妖弟弟变得这么会说话。   ——尽管他不会知道,业律这一句话,究竟向他隐瞒了多少讯息。   “你之前说要让我面对现实,现在又什么都不告诉我。阿律,你可真奇怪。”   ——而这些讯息,业律将永远埋在心底,对他守口如瓶。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文中的佛家与道家都是虚构。和现实世界里的没啥关系(。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